握著杯子的手,不斷地顫抖著,陳雅娟喃喃地說著「不可能…」眼神飄忽不定,她的聲音滿是疑慮和不安「怎麼可能就那樣子就懷孕了-‥」
「我要怎麼辦?」她開口。
與其說,她是在問坐在對面的葉真真,不如說是一種自言自語。
她問著自己,我到底該怎麼辦?
自己的遭遇、家裡的驟變、肚子裡的小生命‥
這一切來得這麼快,恐懼如同海嘯般,才一眨眼,就將自己吞噬。
「妳冷靜一點。」葉真真看著陳雅娟,她看進她的眼睛「我們找人幫忙吧。」
陳雅娟連忙搖著頭,擔心的眼神和滿是不安的語氣「不可以。」
她細數所有過失,那些因為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錯的那些,無形枷鎖。
「我已經讓進勤這麼難過了‥」
「我媽為了我,還把房子拿去抵押。」
「…我得自己想辦法。」
看到自己的摯友這麼自責卻又這麼逞強,葉真真心疼也不捨。
這些責任不該在她身上的,她沒有錯、沒有。
「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妳的錯。」葉真真擔心到甚至有點生氣,她氣她逞強、也氣自己沒早一點發現她的不對勁「妳為什麼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啊?」
「我們去找陳澈商量。」這是單純的葉真真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。
陳澈。
他是2016年來的、他是陳雅娟的兒子,他一定可以幫上忙。
聽到這個提議,陳雅娟驚慌的駁回「不可以。」她的眼神,飄忽不定「這件事情這麼丟臉。」低著頭這麼說著「不可以讓別人知道。」
葉真真看著陳雅娟、看著她。
因為違背了父母的期待而沮喪害怕、因為傷害了自己心愛的人而自責不捨。
看著她因為突如其來的小生命而手足無措、看著她想起那晚而驚慌焦慮。
看著她將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,甚至拒絕援助。
葉真真忍不住脫口而出「他才不是別人!他是妳…」突然地,她將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。
嘆了一口氣「他是這個世界上,除了妳爸媽和我以外‥」葉真真的語氣肯定「最關心妳的人」她堅定地看進陳雅娟的眼底。
「而且他這麼聰明,一定會想到很好的方法的。」葉真真這麼說完,起身就要去找陳澈。
陳雅娟立刻站起身,想要阻止,她回頭喊著「真真---‥!!」卻看到被葉真真打開的房門,陳澈就這麼定定的站在那裡。
「我都聽到了。」聽到陳澈這麼說,陳雅娟無力的癱坐在床上,用手摀著臉。
丟臉、羞愧,這些情緒全都湧上,她到底該如何是好。
這些不願被揭露的瘡疤、就這麼赤裸裸攤在一個男人眼前。
陳澈來到陳雅娟跟前,他蹲下與她平視「我知道妳不是自願的。」陳澈緩緩地、小心翼翼地說「是忠恩‥」這個名字才出口,陳雅娟就崩潰大喊著「拜託不要提到那個人。」她摀著耳朵,呼吸急促、胸口不斷上下起伏。
「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…。」陳澈皺著眉頭,彷彿整個人被丟進深不見底的深海般,難以呼吸、彷彿就要窒息「妳會經歷這麼可怕的事情-‥」
看著眼前的陳雅娟,想著她這些年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將自己扶養長大的,他自責「對不起‥」
「我…」陳澈的聲音乾澀壓抑「我沒有好好的保護妳。」
聽到這一句,陳雅娟將摀著耳朵的手鬆開,她疑惑的看著陳澈,不知道視線該擺在哪裡「這跟你又沒有關係。」
「我保證。」陳澈卻無視陳雅娟猶疑的眼神,他依舊看著她,堅定地說著「從現在開始,我絕對不會讓妳受到任何傷害。」語氣越發激動「我會讓妳忘掉這些痛苦的回憶,活得開心、快樂。」
陳雅娟不能理解陳澈說這話的用意,但,陳澈的語氣這麼堅定、甚至眼神…
她眉頭深鎖著,企圖讀懂陳澈眼神中的含意。
「我們不會讓妳一個人的。」葉真真看著陳雅娟,清楚的表達出自己要陪伴她的心意「我們都會陪著妳。」
葉真真看著陳雅娟的肚子「現在最重要的是妳肚子裡的孩子,是不是要生下來。」
「生…」聽到葉真真的問題,這麼一針見血,陳雅娟聲音似乎都有些嘶啞,連話都沒辦法完整地說出「…生。」她重複著剛才問題的句尾「生下來‥」
看著陳雅娟焦慮的眼神和遲疑的語氣,葉真真急著問「難道妳打算拿掉?」
該怎麼辦?
如果把孩子拿掉、陳澈會怎麼樣?
如果不把孩子拿掉、那雅娟該怎麼辦?
聽到葉真真這一句話,陳澈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陳雅娟,壓抑著自己的情緒,企圖讓臉上的表情平靜,那受傷的眼神,該怎麼隱藏-‥。
陳雅娟焦急、委屈的眼神,左右環視「我…」她不斷重複呢喃「我…」
一旁的陳澈只是靜靜觀察著眼前的陳雅娟。
「這很難我知道。」葉真真看著眼前慌張的陳雅娟,她緊接著說「如果妳打算把孩子生下來,我們都會陪著妳的。」
葉真真緊接著說「但妳一個人把孩子養大‥」看著陳雅娟的無助,葉真真彷彿也被感染似的顫抖著手「實在是太辛苦了。」
「妳要不要考慮讓孩子的爸爸…」葉真真話都還沒說完,陳雅娟立刻斥駁「絕對不可以!」
她那滿是血絲的雙眼,定定地看著葉真真「我這輩子」她語氣裡充滿著恐懼和憤怒「都不要再見到這個人。」
「我這麼相信他欸…」
「這麼相信他。」
「怎麼可以對我‥」
「怎麼可以。」
陳雅娟說出這些話時,嘴唇都在顫抖著、眼神全是防備。
那是被信任的人背叛後,所築起的堡壘,她得保護自己、她不可以再輕易相信別人。
那怕是交情如此深厚,待她如兄長、對自己總是溫和地笑著的,那個人。
這麼多年的情誼,到頭來,卻一夜成灰,燙在心頭上成為一道瘡疤。
「他…」陳雅娟緩緩從床上站起,原本蹲在她身旁的陳澈,也隨著她的腳步,小心翼翼地守在身後。
看著自己的母親,經歷了這麼可怕的事,他卻什麼忙也幫不上,甚至連抱著她安慰她,都沒資格。
「他好可怕‥」陳雅娟在房間踱步,不斷地重複著這三個字「好可怕-…」
自己的母親一個人面對這些恐怖的回憶,他卻無能為力,只能靜靜地聽著。
「像那種人的小孩‥」陳雅娟的手按在肚子上,充滿怨懟的口吻「長大也一定會像他一樣那麼可怕的。」
沒注意到陳澈低著頭掩飾情緒的動作,陳雅娟反覆強調著「一定會。」
陳澈走到自己母親的眼前,這短短幾步路,卻足夠讓他將這些年的回憶,在腦海裡重跑一次。
他才終於明白
母親的冷淡
對自己的無視
他才終於體會
母親的不快樂
對周圍人的防備
他想起自己總是為了自己的身世而和母親爭執,但他卻從來不知道,母親背負著多痛的回憶。
甚至屢次出言頂撞她,懊悔、自責,充斥著陳澈的心。
他在自己母親眼前,緩緩地一字一句「他長大以後‥」搖著頭對她說「的確不會是個好兒子。」
這短短幾句話,他否定了自己。
聽到陳澈肯定自己的說法,陳雅娟連忙點頭「對。」她更堅定地說了「所以我不可以把他生下來。」
「不可以…」她搖著頭,像是在說給自己聽「‥不可以。」
聽懂陳澈話中的隱喻、聽到事情演變成這樣,葉真真喊著「娟‥」她跑到陳雅娟身邊「妳冷靜一點!」
她多想告訴她,陳澈才不會跟那個人一樣這麼可怕,但是她卻不能將這個秘密說出口。
陳雅娟看著葉真真,對她這麼說著「我必須要把他拿掉。」
「妳現在是‥」葉真真看了看陳雅娟的肚子,心裡的擔憂,讓她語氣都顯得激動「要結束掉妳肚子裡面的小生命欸。」
「妳連一隻小狗被丟在路邊、」她的越說越激動「妳都會覺得心疼!妳要考慮清楚阿。」
怎麼可以,娟…
那是陳澈阿-‥
娟,妳肚子裡的孩子,是陳澈。
他是妳兒子。
是這些日子以來,一直在我們身邊的陳澈。
他這麼小心翼翼地待在妳身邊,這麼希望妳幸福、希望能看到妳的笑容。
是幫妳買鞋子的陳澈、為了妳一句話,又是穿西裝拍照又是代班唱歌的陳澈啊!
可不可以不要、不要讓他消失-‥。
「不用考慮了啦」陳雅娟胡亂搖著頭「他的出現,根本就是個錯誤。」她的空洞的眼神裡,帶了點瞋恨「他一出生,注定就是個不被祝福的孩子。」
堅強如陳澈,但親耳聽到自己的媽媽親口說出這句話,陳澈還是受傷了。
葉真真急切的想要幫那未出世的孩子說話「他的爸爸是很可惡沒有錯。」
但那是陳澈阿、娟-‥
妳肚子裡的孩子,是現在站在妳眼前的陳澈。
他那麼渴望妳的愛-…
「可是搞不好、」她看了陳澈一眼,她明白剛才陳雅娟的話,聽在陳澈耳裡是多麼地痛「搞不好他的孩子會像陳澈一樣優秀阿。」
「優秀…?」陳雅娟嘲諷著「就算他長得再多討人喜歡。」
「可是我一旦看到他‥」她皺著眉看著陳澈看著葉真真「我一定會想到那個人、想到那個人對我做了那麼可怕的事情。」
她問著他們、也像是在問著自己「這樣我要怎麼面對這個孩子。」說出這句話後,陳雅娟崩潰哭著「我要怎麼辦‥」
葉真真摟著她的肩膀,安慰著。
她像卸下了所有防備,脆弱傷心地「…怎麼辦。」
我該怎麼面對這個孩子?
我不能把你生下來,不然我該怎麼面對你?
如果你長得像那個人怎麼辦?
如果你長大了你問我你爸爸是誰,我該怎麼說?
我沒辦法告訴你,為什麼你沒有爸爸。
我沒辦法幫你過聖誕節。
對不起,我不是一個好媽媽、我沒辦法面對你。
我不知道該怎麼愛你、對不起。
我不能把你生下來-‥。
陳澈用溫柔卻堅毅的語氣對著陳雅娟說著「那就把孩子拿掉吧。」
把孩子拿掉吧,媽。
如果我的存在,是讓妳不幸的原因。
如果我的存在,是讓阻礙妳幸福的兇手。
那麼…媽,只要沒有我--‥
妳是不是就會幸福了。
一念間
究竟成就了些什麼 遺憾了些什麼
還在當下的我們 並不知道
但 每一個念頭 不外乎是為了
深愛的人的 一個笑容
或者為了
一滴眼淚 能夠止住
我們之間 每個羈絆的 堆砌
一念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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